他嘶哑地问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里挤出来，仍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，“那老……”
大概意识到不妥，他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，换成了急促的喘息和更加困惑的眼神，“……那老爷子？”
苏馨看着他苍白脸上急切又困惑的神情，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瞬，甚至涌上一丝劫后余生的温柔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是拿起床头柜上温着的半杯水，小心地凑到他干裂的唇边。
罗敷威顺从地啜饮了几口，喉结滚动，焦灼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她的脸，固执地寻求着答案。
放下水杯，苏馨又拿起浸湿拧干的温毛巾，动作尽可能轻柔地擦拭他额角渗出的冷汗。
指尖隔着薄薄的毛巾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灼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。
她的目光落在他被绷带层层缠绕的胸膛，那里曾为她承受过致命的危险。
房间里弥漫着药水的清苦和阳光晒暖的尘埃味道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罗敷威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
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，描摹出疲惫、惊疑和等待的阴影。
苏馨微微俯下身，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，极其轻柔地、带着无限怜惜地，虚虚点在他肋间那厚厚绷带包裹的位置。
“嘘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柔和笑意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，看到了客厅里那个随着无声旋律打着温柔拍子的白发身影，“经历过生与死的人，怎么会不明白生命的可贵……”
指尖下的绷带仿佛有了温度，传递着罗敷威强韧又脆弱的心跳。
“其实老将军，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你。”
苏馨的声音低下去，仿若一声了然的叹息，带着一丝温柔的狡黠，揭开了那个让铁血将军卸下无形盔甲的谜底：
“而且我发现啊……那个‘万人敌’的心尖儿上，其实一直偷偷住着个……爱掉眼泪的老戏迷。”
罗敷威的眼睛骤然睁大，瞳孔深处映着苏馨笃定的面容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秘闻。
惊愕彻底凝固在他脸上，被瞬间石化，连伤口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被这巨大的认知颠覆暂时遗忘了。
空气凝滞，只剩下那句轻语在房间里回荡。
…
微光如同融化的液态黄金，透过轻薄的纱帘，温柔地泼洒在宽大的床上。
空气里弥漫着海岛特有的清新与微咸，混合着窗外热带花卉馥郁的甜香，静谧得能听见彼此胸腔里沉稳的回响。
苏馨像只终于寻得港湾的小船，依偎在罗敷威的怀里，姿势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。
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，隔着柔软的棉质睡衣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，又一下，如同最安心的鼓点，敲打着她的耳膜。
她刻意避开了他左肩那道被层层纱布包裹的伤口，连呼吸都放得轻缓绵长，生怕惊扰了这份劫后余生的宁静。
仿佛所有的惊涛骇浪、生死一线的挣扎都已远去，被这海岛的阳光和微风彻底涤荡干净，只余下熨帖骨髓的暖意和岁月绵长的安稳。
苏馨的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。
那颗深邃如凝固海洋的蓝宝石戒指，在晨光下折射出神秘而璀璨的星芒，冰冷坚硬的铂金戒圈已被体温焐得温润，紧贴着肌肤，如同一个无声却永恒的烙印。
她看着看着，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，一丝甜蜜的、带着点孩子气的笑意偷偷溜了出来，在眼底眉梢轻盈跳跃。
真好，她想，终于名正言顺地套住了这个让她魂牵梦萦、又爱又恨的男人。
这细微的表情变化，却没能逃过枕边人时刻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。
罗敷威垂眸，视线落在她偷笑的侧颜上。
那笑容纯粹、满足，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娇憨，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、饱胀的甜蜜。
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，低沉的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，含着笑意打趣：“偷乐什么呢？从前怎么没发觉，你这么想被我套牢？”
苏馨被戳破心思，耳根微微泛红，索性抬起头，坦然地迎上他深邃含笑的眼眸，指尖调皮地转动了一下那枚璀璨的戒指，故意露出一点遗憾的小表情：“是啊，被你套牢了。可惜……”她轻轻叹了口气，指尖点了点他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，那里只有常年留下的薄茧。
“某人好像亏了？我这光顾着被套牢，倒忘了也给你准备一个‘紧箍咒’。”她的语气带着娇嗔，眼底却全是亮晶晶的笑意，像盛满了细碎的晨光。
罗敷威脸上的笑容，在苏馨提及戒指的时刻，几不可察地淡去了几分。
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玩笑，只是更紧地收拢了手臂，仿佛要将怀中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揉进骨血深处。
他深邃的目光越过苏馨的发顶，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、摇曳生姿的棕榈树影，眼神却仿佛穿透了这安逸的表象，望向了更深、更暗的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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